成長小說一直以來都在文學市場中佔有一席之地,從早期托爾斯泰《童年·少年·青年》,到近代胡賽尼《追風箏的孩子》,甚至是J.K羅琳的《哈利波特》。
對於書中主人公的窺視我們似乎習以為常,但隨即可以想到的是,當我們窺探他們的成長時,「窺探」成了一個很重要的動作媒介,藉由後續的模仿、排錯,逐漸構築出一個新的人生。
對於書中主人公的窺視我們似乎習以為常,但隨即可以想到的是,當我們窺探他們的成長時,「窺探」成了一個很重要的動作媒介,藉由後續的模仿、排錯,逐漸構築出一個新的人生。
兇猛的 童年曾貴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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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京派」的代表作家王朔,以回憶式筆法,70年代的北京為背景,頑劣青年的成長。曾改編電影《陽光燦爛的日子》,是中國大陸反映「文革」題材的代表作。「我感激我所處的那個年代,在那個年代學生獲得空前的解放,不必學習那些後來注定要忘掉的無用的知識。」文革之後,傳統意識遭到挑戰,一片動盪中,青年自立地下秩序,逃學、逃家、與不同地盤的青年打群架,徹夜群聚抽菸,青春仿若無所限度,亦無所拘束。
飛砂走石的時代氛圍,埋伏四處,如戰爭消息、從軍想像與民歌<三套車>、<小路>,從北京城的磚瓦裡襲來,但故事主述者並未直接與時代衝撞,年輕的心眼時刻分心,分心於萌芽膨脹、接近於動物慾望的愛與性。逃離禮教的轄區,遠離學校與家庭,小說裡的「大人」如同缺席,失去約束能力,青年群聚,自成社群,逞凶鬥狠,彰顯自己的野性,博取夥伴的認同。 寂寥童年時光,主角學會撬門開鎖,進入一棟棟平房,看著裝潢,揣想他人的人生成了一大樂趣,沒有竊取財物,暫時藏匿於他人的人生,當個目擊者,有一次,他被一個充滿香氣的房間吸引,一張掛在牆上的彩色照片吸引了他:一個身著泳裝的少女「米蘭」,照片中少女成為他幻想的雛形,驚心動魄的初次相遇,主角憑藉記憶回憶起那張照片,總是掉入現實與想像的落差之中。 動物兇猛一詞,如青年朝著原生的慾望走去,青春一詞,一旦念出,旋即老去,那些老是回不去的事發現場,老去的我們一再為當時辯解,如同小說的主述者,在回憶裡,他曾在米蘭最接近的位置,但米蘭喜歡上同群的英俊小夥子高晉,他用使用暴力般發狠吃醋。另一段回憶裡,他與米蘭未曾真正的認識,只能遠遠看著她的臀部、腰際與雪兔般的雙眼,也存在著另一種可能,根本沒有那幅照片,也沒有「米蘭」。每個人論述起「童年時」,那都是多麼孤獨的時刻呀,無人見證、無人知曉的個人信史,種種滿常的跋涉與追索,都像是我們剛寫好的劇本草稿,那麼不可盡信,自己是唯一的戲子,也是唯一個聽眾。 後來都知道的是——從來沒有一個人,還留在童年的美好密林。 |
在貧窮童年的窺探中,
遇見更多觀看的可能 林慧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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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新南向政策的推動及高等教育產業化的出口趨勢下,從東南亞及世界各地到台灣就學的學生人數逐年成長,大學校園裡隨處可見外籍學生的身影。我和來自印尼的研究生Ester ,就在台灣所謂的教育國際化風潮裡相遇,進入碩士論文的指導關係。甫從大學畢業六個月的Ester,來自經濟並不豐裕的家庭,原本務農的父母在她童年時舉家遷徙,進入勞動市場,嘗試過數種不同性質的工作以改善生活,栽培子女受教育,希望下一代透過讀書能向上流動。
Ester的教育經驗把她型塑成努力的學生,很嚴肅的對待老師的吩咐,對於我想了解她所進行的詢問,她很習慣地把它們作業化,例如,她告訴我以前放假的時候會看電影和小說,我問她看過哪些電影,我想跟他聊電影,但是,下一次會晤時她交給我兩頁打字的小報告,有標題、學生名字、日期,工整的介紹了一部電影的內容。我們討論可能的研究方向,她很難回應我關於對印尼社會或是教育的觀察,她提出的研究的焦點始終環繞著有效的課室教學方法。我們彼此對於師生關係和教育研究的差異想像,促動我認真思考如何才能深化和Ester的指導關係及討論的寬度與視角。我使用了一本關於印尼不平等教育的非虛構漫畫,和她一起「窺探」印尼的貧窮童年。 慢工出版社的「青空下學堂」,是一本中印文非虛構漫畫。這本漫畫描述三個質地與社會位置差距甚大的學習空間(公立小學、伊斯蘭教小學,和青空下的學堂)的小孩,在幾位教育工作者的精心與費心安排下相遇及交織出的真實故事。青空下學堂是一個無法上學的小孩聚集的地方,這個教育體制外的學習空間,它的物質條件不足到兒童們是直接在天空下進行語言學習與團體活動,這裡的兒童平時在市場撿垃圾或是在街上兜售物品。 透過這本漫畫的中介,Ester跟我討論印尼的社會發展不均的現象,她對於教育研究的想像漸漸超越課堂教學與學校學習的範疇。從對青空下學堂的凝視,Ester把目光移轉聚焦到她所成長的城市,敘說成長歷程中觀察到自己的以及親戚朋友的家庭,如何努力脫貧,但有些成功有些失敗。她開始想像自己可以撰寫一個民族誌版的青空下學堂,以在街上工作或是以街為家的「街童」為研究對象。 2017年的寒假,Ester回到故鄉棉蘭,和一個提供街童教育服務的非營利組織聯絡上,參訪他們所進行的各種學習性與社交及娛樂性活動,規劃未來想成為街童教育工作者。夏天,她再度回到這個單位擔任志工,得以直接認識進入街童的生活世界認識他們。過去,Ester關注在如何教育街童,補足他們沒有的識字能力,但今年夏天回來後,Ester分享,她體會到街童們如何在社會及警政極度不友善的環境下開展他們的人生,發展出各種生活的能耐。 原來,從貧窮童年的窺探中,可以遇見更多觀看的可能。 |
老闆轉大人:
電影、小說《侏儸紀公園》的哈蒙德 陳俊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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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侏儸紀公園》(1993)的電影問世後,就掀起了一波恐龍的風潮,也連帶著讓恐龍迷擺脫了邊緣,可以更理直氣壯地說自己喜愛恐龍。
這部改編自1990年同名小說的電影(事實上接續的三部續集,也都可以從書中找到影子),主要的梗概還是繼承了下來,但是細部上有很多明顯的差異。例如,兩位難以超越的小屁孩,在小說是兄妹,在電影則是姊弟;又例如結尾的部份,電影是暴龍大戰迅猛龍,小說則是人類毒殺迅猛龍;又例如人物的「領便當」部份,小說中激戰混沌理論的數學家伊恩•馬康姆(Ian Malcolm)與侏儸紀公園創始者約翰•哈蒙(John Hammond),前者被暴龍重創遭救,依然沒挺過去、傷重不治,後者則死於體型嬌小的始秀頸龍群;又例如在電影早早離開島上,然後在續集《侏儸紀世界》出場說明這些創造出的恐龍並不真實的人氣配角老吳(Henry Wu) ,在小說中已經死在迅猛龍手上;又例如電影是以宏觀壯麗的恐龍生活圖景作收,小說則是軍隊轟炸整座島嶼。等等,細部可比對者更多。 更重要的是電影與小說所強調的重點也各有不同:整體說來,電影版比較強調人性的溫暖與互相扶持,並且展現了恐龍的崇高之美,是更討好觀眾的安排,帶領觀眾進入一個想像中真實存在的恐龍世界,是整部電影非常賣座的重點。至於小說版,則更彰顯人性的自私、商業的利益、混沌理論、機器設備的說明,思想性比較深刻,可是相較之下與大眾較為疏離。這樣的傾向約略不同,也跟電影之批判性較弱、小說之批判性較強相關。 本文的主題「成長」,「成長」的觀察對象是「老闆轉大人」的約翰•哈蒙(德)。相較於馬康姆這位混沌理論的數學家於電影跟小說的差別大概是小說有更多的篇幅讓他說明問題且比較刻薄些。哈蒙德的差異相形是更明顯的,可是這種差異倘若用天真又慈祥的長者(電影)VS唯利是圖的固執老人(小說),又不足以很好地說明電影與小說的差異。以下便以「成長」為關懷,以說明電影與小說中哈蒙德的建造動機、面對質疑的反應、災難發生時的反應、與其他人物的爭論、結局的反應。透過這一條演變的發展線,本文嘗試說明,為什麼電影版的哈蒙德很討人喜歡,可是小說版的哈蒙德反而給人一種更真實存在的感覺。同樣「一位」老人,「成長」的方式與內涵稍有不同。 電影中的哈蒙德是由著名英國演員李察•山繆•艾登堡祿(Richard Samuel Attenborough,1923-2014)飾演,從他一出場,就展現著一個慈祥長者的面貌。首先,電影中的哈蒙德對於恐龍有著非常真誠的熱愛,他創建侏儸紀公園,希望更多人可以看到恐龍,而且也認為這一切是該跟世人共同分享,不希望這一切僅屬於有錢人才承受得起的專利;這點在律師表示會大賺一票的時候,哈蒙德心裡顯然是不屑的。由於哈蒙德主要動機很純真,弱化了小說中商業追求的一面,因此他的一切偏執、樂觀,都帶有種像小男孩一樣的氣象,回想我們童年時不正有很多遠大的抱負,這些抱負隨著年齡往往會煙消雲散,可是在哈蒙德身上可以看到一位恐龍迷為了完成夢想付出一切的感動。相對之下,小說中的哈蒙德雖然也有他為了替孩子們建造樂園的夢想,可是也不脫離商業考量、金錢考量,電影續集《侏儸紀世界》中的印度富商賽門•馬斯拉尼(Simon Masrani)夾雜在熱誠與金錢之間,反而很像小說中的哈德蒙。 因為動機不同,往後面臨事端的反應也不同,期間還有兩位重要人物的弱化、缺席,導致哈蒙德在電影、小說中的「成長」軌跡不同,這兩位人物分別是華裔遺傳學家老吳跟數學家馬康姆。電影中的老吳除了在實驗室過場介紹一下恐龍,基本上沒什麼戲份,可是小說中的老吳卻花了很多力氣自我迷網以及跟其他人對話,包含控制恐龍數量的問題,包含著與哈蒙德對話講解恐龍的基因工程;如果觀眾有印象的話,在電影續集《侏儸紀世界》中,老吳曾經跟印度富商爭辯關於基因工程的問題,雖然老吳在小說中沒有電影這麼正面,可是小說中關於基因工程的內容,都有助於人們思考諸多相關問題。其次,馬康姆雖然在電影中戲份也不少、也透過吃女性豆腐的方式說明混沌理論,可是在馬康姆小說中更形關鍵,包含屢屢嘗試說服哈蒙德的混沌理論,整部小說的思想深刻可說是以馬康姆為核心。麥克•克萊頓(Michael Crichtoon)《侏儸紀公園》(臺北:新雨出版社,2017年),第五章寫了馬康姆說: 一旦某個人獲得空手就能打死人的力量,他同時也能夠做到不輕易使用這種力量,也就是說,這種力量帶有一種內在的控制力。獲得力量的訓練同時改變了你,使你不致濫用。不過,科學力量就像繼承的財富一樣,並非經由苦練獲得。……你甚至還不十分清楚做了些什麼,就已經發表了報告,申請到專利,還賣給別人。
這段對話沒有出現在電影中,但是讀者不難看出馬康姆對於人們信仰科學的省思,對於小說中的哈蒙德來說這簡直是一長段叼念。 小說中哈蒙德得到的資訊是更多的、心境反映也比較複雜,但是即使跟馬康姆對話了這麼久,即使眼前的悲劇一再上演,哈蒙德似乎也沒有打算要停手的樣子。小說中哈蒙德還是相信,雖然這次失敗了,可是以後一定會成功。平心而論,哈蒙德的說法象徵著這時代人們普遍相信的理念,認為人類能夠控制與馴服一切,包含恐龍,然而這就是小說作者想要批判的觀念。不妨看一下哈蒙德怎樣思考,小說中第七章(最後一章)就有哈蒙德對一切的質疑: 不,無論是吳還是阿諾,都和這項任務不相稱。而且這件事情,艾德•雷吉斯也不是合適的人選,哈丁也可有可無,而馬爾杜是個酒鬼……哈蒙德搖搖頭,下次他會做得更出色。……他根本不該帶那兩個孩子來的,他們只會製造麻煩,沒有人希望他們待在這裡。哈蒙德之所以把他們帶來,是因為他覺得,這樣作就能阻止金拿羅毀掉這個旅遊勝地,然而金拿羅已經決定,無論如何都要這麼做了。現在這兩個孩子顯然進了控制室,開始在那裡胡鬧……是誰讓他們進去的? 這個時候的哈蒙德已經狼狽不堪,骨折的痛楚加上預期死亡的恐懼,或許可以看到他當初讓兩個孩子來到這座島上的複雜動機,最重要的是那句「下次他會做得更出色」而不是真正放手。這使得小說中的哈蒙德呈現著複雜的性格,當然也比較自私、黑心,可是卻較符合現實生活中的頑固又有才華、富有的老人,即使馬康姆花了這麼多力氣說明混沌理論。小說中哈蒙德的「成長」內涵是──我下次會做得更好,失敗只是其他人沒做好──整體「心境」沒有「成長」,「成長」的是透過失敗學習到如何在硬體與軟體上更新而已,沒有意識到自身想要控制恐龍的這件事本身有何不妥。電影中的哈蒙德不是真正被理論說服(馬康姆也沒有這個戲份),而是於餐廳時被「正妹」愛麗•塞特勒(Dr. Ellie Sattler)說服、果然人美就有說服力,而且真正打動哈蒙德的也不是什麼理論,而是訴諸「愛」,牽動了哈蒙德對孫子、孫女的慈祥之愛,這也是電影中哈蒙德呈現一位慈祥長者的重要型塑片段。 電影結尾做了兩個安排,讓觀眾對於這位哈蒙德更喜愛。首先是開吉普車救出艾倫•葛蘭特(Dr. Alan Grant)時明顯表示老子也不幹了。其次是最後哈蒙德回顧這座公園時的場景。前面讓我們看到哈蒙德對於自身所做一切的問題有了真誠的體會,動機純正又敢衝敢縮、宛如個聰慧又勇敢的男孩子,相對於小說中的固執老人,電影中的哈蒙德無疑可愛多了。電影結尾,公園的場景似乎替哈蒙德平反,即使公園的經營是失敗的,可是能夠讓這麼宏偉的恐龍世界重現(即使不完美),哈蒙德確實是做了件很美好的事情,滿足了很多人、尤其恐龍迷的夢想,那麼他究竟是失敗還是成功,恐怕也沒有這麼重要了。相對於小說對於科學、理性的強烈批判,電影推崇的或許真的就是那句「生命會自己找到出路」,生命本身就是美麗的。 電影與小說中的哈蒙德,面對問題的態度不同、下場不同,因而呈現同中有異的兩個形象。現今看來,小說對人性的觀察確實比較深刻也符合現實,但是電影無疑更能得到觀眾的喜愛,人性之間的溫暖、愛的力量、恐龍自身的美都在在打動了觀眾。包含了電影中那位慈祥的哈蒙德,樂觀又純真的老人永遠值得我們喜愛、引起了共鳴,這樣的傻氣永遠能觸動彼此的心靈,因為人們總是追尋、期待著那份失落已久的童真。縱使現實再嚴苛,心中都住著一位懷抱著崇高夢想的小孩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