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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俊偉/
從「三國」到「現代」
《超時空要愛》(1998)
【《超時空要愛》:被褻瀆的關公】
從戲份來說,《超時空要愛》之中的王衛國,應當是除了劉一路之外最重要的男角。不僅是穿越時空的鑰匙,也同時是搞笑、哀傷的要點。飾演關羽(關公),是件不容易的事,人人耳熟能詳、歷來形象十分固定,創作者或有各種外在因素考量,例如宗教方面的因素,轉而沒有太大形象上的改革。即使近來以翻案為主的名著--《火鳳燎原》,至今也不敢在關羽身上有太多的突破。
家喻戶曉的毛批本《三國志演義》第七十七回「玉泉山關公顯聖 洛陽城曹操感神」,書寫關羽之神格化最是經典。關公本身係屬歷來歷史人物之中最經典的角色,因而褻瀆起來的愉悅感更是難以言喻。例如下面這些電影台詞:
Gigi:原來這就叫刮刀療傷?難道他真的是關公?
林叔:關他個屁啊!他是這個村裡頭倒大糞的!每天倒完大糞就來找我,叫我陪他釣釣魚呀下下棋什麼的。大概昨天晚上他輸糊塗了,從廁所出來就說自己是關公,還叫我帶他去蜀國。數錢我會,蜀國我沒路。
關公:一派胡言!
鄭霜霜:他化成灰我都認識他,尤其是你身上那股男人味。
劉一路:是大便的味道吧。
林叔:當然,他在這村子裡挑大糞的。
鄭霜霜:就算是,他也是個出糞坑而不染的清潔工作者。恩公!
關公:大膽鼠輩!竟敢找這樣庸脂俗粉假扮刁嬋!
關公:大哥跟三弟,原來他們有龍陽之辟。
關公:軍師!
諸葛亮:什麼事?
關公:大哥跟三弟他們有龍陽之辟。
諸葛亮:那你還不擺兩桌恭喜他們!男也行,女也行,怎麼都行啊!
關公:軍師,你…
胡金定:現在尿尿真麻煩,全都要脫得像要大便一樣才行。
關公:你婦道人家滿口汙言穢語成何體統?
胡金定:去你媽的了。
關公:你說什麼?
趙子龍:他問候你母親啊。不過他問候比別人問候好,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關公:你們…
【《超時空要愛》:狀況外、孤獨的關公】
整部電影之中,讓觀眾感受到最強烈孤寂感的,恐怕正是關公。電影在文武廟的戲份,出現過兩次關公提及大哥、三弟的臺詞,尤其第二次更是思念之情濃烈。第三次時,關公得知已經過了幾千年,大哥死了幾千年,劇烈的人事變遷,致使關公不禁痛哭。《三國志演義》之中的關公是三兄弟裡最早過世者,其他兩人也都悲痛至極;今日角色互換,轉而以關公得知大哥、三弟已經離開人世,自然也當如此哀傷。再由於關公不屬於現代,這個新穎的時代,因而對於周遭一切感到陌生與困惑,包含相機的閃光、照片的存在都感到疑惑,這是一種古今碰撞的笑點。
關公:奇怪,為何電光閃閃,卻又沒有雷聲呢?
劉一路:(掏出陳強與鄭霜霜當年的合照)你看,你看清楚了沒有?你仔細看看,這是不是刁嬋?
關公:這是何物,為何有她的樣貌?
劉一路:你三十年前在片廠照的嘛。你看,這是你呀。
關公:當真?
又,當電影走到後面三分之一,三國時期的關公不知道周遭親友已經被現代人元神附體,因而種種困惑與被誤解
劉備:不是我想的,是阿Sir想的。
孫吳逃兵(馬丁):好一個大麻神探!
劉備:阿Sir早就料到了,所以另外幫我們準備了逃生的工具。今晚東風一起,我們就進貢品,然後殺他個措手不及。
關公:原來大哥不是真的投降。
趙子龍:你願意,我還不願意呢。
關公:幹什麼?你想幹什麼?
趙子龍:看著你嘛。
關公:看,你的手從外面一直抓到現在還沒放過手啊。
趙子龍:這樣會暖一點。
關公:古人有云,非禮勿視,非禮勿動。娘子,對吧?
胡金定:說得對,今天晚上你別碰我!
最讓人唏噓的是,這些親友竟然一個個希望他死:
諸葛亮:雲長哥,事到如今還是放棄吧!我們集體自殺。
眾人:好,自殺!
諸葛亮:好,我數一、二、三,你們用甚麼招數殺自己無所謂,一起呀!
關公:住手!如果你再叫我大哥自盡,我就不客氣,第一個殺了你!
劉備:二弟,不關他的事,是我自願的。
關公:大哥,你千萬不能死啊,扶持漢室天下是大哥的責任。關某寧死抵擋眾賊,你快走吧!
諸葛亮:用得著每說話都要聲淚俱下嗎?你覺得自己神勇,就這麼決定好了。你在前面,我們在後面。你受不了,我們自然會走的。
關公:好!
關公:關雲長在此,休傷我兄長!
眾人窮途末路,必須要想方設法使關公死,諸葛亮就掐了劉備,詮釋三國故事的「劉備假哭」:
劉備:二弟啊……
關公:大哥!
劉備:二弟,記得當年桃園結義時說過,我們三兄弟,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願同年同月同日死。你聽大哥的話,把刀放下吧!
關公:大哥!
劉備:把刀放下吧。
【正不正統--「奴隸根性」豈為現代人所設耶?】
何以必須要站在特定政權立場觀看?放輕鬆,觀賞蜀漢政權如何步向衰落的「關公大意失荊州」。梁啟超〈論正統〉:
中國史家之謬,未有過于言正統者也。言正統者,以為天下不可一日無君也,于是乎有統;又以為天無二日、民無二王也,于是乎有正統。統之云者,殆謂天所立而民所宗也;正之云者,殆謂一為真而餘為偽也。千餘年來,陋儒齦斷于此事,攘臂張目,筆斗舌戰,支离蔓衍,不可窮詰。一言蔽之曰,自為奴隸根性所束縛,而复以煽后人之奴隸根性而已。
整日強調「正統」者,梁啟超已經說出是「奴隸根性」,而且還不準別人不當「奴隸」。《葉問前傳》(2010年)有一段台詞可以補充:
梁壁:你可威風啦,小伙子。你學詠春的?
葉問:詠春正宗。佛山贊先生第二代傳人。
梁壁:聽你所說,你是「找錢華」(陳華順)的徒弟。
葉問:是的。
梁壁:我還以為有多正宗?還以為你是跟五枚師太學的。你學了多久?「尋 橋」學完了嗎?「標指」有沒有學過?
葉問:老闆,你都懂詠春?
梁壁:第一,我說過我不是老闆,我是這裡的管事。第二,我是學詠春,但不知道算不算正宗?有沒有興趣玩一下?
葉問:下次吧!
梁壁:下次我可沒時間了。要來就現在吧!
葉問:不好吧,萬一有什麼損傷。
梁壁:你是否看我這老人家不起?來吧!
葉問:管事先生!
……(對打)……
梁壁:你的師父沒教你,同門較技,留力不留手?幹嘛,看不起我?
葉問:那我來真的了!
……(對打,葉問趴在地上)……
梁壁:小伙子,你沒事吧?
葉問:沒事。
梁壁:沒事,就再來吧!
……(對打,葉問差點被打飛)……
葉問:小心我的藥!
……(對打,葉問被打飛出去)……
梁壁:小心我的三鞭酒。
葉問:你這種也算詠春?
梁壁:我打出來的就是詠春。
……(對打,葉問又輸)……
葉問:你這些不是詠春!師父說詠春是手打七分,腳踢三分,專攻下三路。
梁壁:不要怪師父,不錯,傳統的詠春是以手為主,但是不可以一成不變。變化了的詠春,變得更加靈活。有「腳法」,有「摔法」。一招多用,招招實用。
葉問:請問高人專姓大名?
梁壁:我是梁壁。佛山人。人人稱呼我叫「先生壁」。你師公梁贊是我的父親。
葉問:原來是師叔!
梁壁:我的詠春算不算是正宗呀?
葉問:師叔真風趣……
無所謂「正宗」、「不正宗」,保守派只是用憤怒來掩飾自己不會而恐懼的事實。若退一步,倘若有何可以堅持「正宗」、「傳統」、「正統」者,就是以「突破正宗」為「正宗」、以「突破傳統」為「傳統」、以「突破正統」為「正統」。新時代,永遠需要走在最前面的新思維。
【何故是三國題材?】
三國題材是觀眾耳熟能詳的故事,不須做太多的背景介紹,就能進一步改編,其他的歷史故事在這方面的優勢就不明顯。另外,也非常難以找到關公如此經典又且神格化的歷史人物,性格是如此威嚴剛猛,整部電影諸多臺詞可以讓讀者產生調侃、褻瀆經典的快感。保守傳統性格,與諸關公的既定形象相輔相成,剛好與現代人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2017/03/22 托海爾 陳俊偉
講者介紹_
陳俊偉,臺灣中文學會會員。現職為國立台灣大學中國文學系博士候選人,《奇萊論衡》主編(第四期~)。以三國
學、史傳文學、詠史詩為研究主題:著有專書《敘述觀點與歷史建構:兩晉史家的「三國」前期想像》(秀威出版,2015),研究論文曾於《漢學研究》、《東華漢學》等臺灣人文學核心期刊刊登。
延伸閱讀_
顏清洋:《
從關羽到關帝
》,遠流,2006。
張谷良:《
諸葛亮民間造型之研究
》,國立東華大學中文系博士論文,2006年6月。
王文進:〈
論「赤壁意象」的形成與流轉──「國事」、「史事」、「心事」、「故事」的四重奏
〉,《成大中文學報》第28期。
陳俊偉:〈
「並列思維」與五虎將──《三國演義》醜化魏延的意義新探
〉,《東華中國文學研究》第10期。
楊文勝、周衛紅:〈
無厘頭電影喜劇語言的修辭技巧分析
〉,《重慶交通大學學報(社科版)》第9卷第5期。
王文捷:〈
無厘頭影像碎片中的解構性歷史文化蹤跡
〉,《文藝評論》第1期。
申琳:〈
玩轉拼貼的「七巧板」──淺析劉鎮偉電影拼貼藝術
〉,《青年記者》, 2008年6月下。
楊俊伶:〈
「衰神」劉鎮偉的電影倒楣史
〉,《世界電影之窗》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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